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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州阮城之西有一處大宅,此為北州武林名門韓家。
韓家雖位列武林世家,但並非憑藉絕頂武技,而是以家傳靈藥「紫府散」、「佛心丹」享譽江湖。
紫府散是外傷靈藥,佛心丹是解毒聖品。江湖中人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涯,隨時有受傷中毒之事發生,因此這韓家的靈丹妙藥對於江湖人來說是極度渴求的。只是這韓家藥都是獨門祕製,決不輕易外贈,是以韓家人雖然武功不算高,但武林中人皆對韓家禮讓三分,難免哪天重傷垂危時需求韓家賜藥救命。
今日乃韓家之主韓玄齡的六十大壽,但見其宅前車馬不絕,門庭若市,園中是宴開百席,觥籌交錯,十分熱鬧。不但北州的各路英雄、阮城的名流鄉紳都來了,便是其他國的江湖豪傑也紛紛遠道而來,為韓老爺子賀壽。
「喲,好熱鬧呀。」
賓主盡歡之時,忽然一道清清亮亮的聲音響起,蓋過了園中所有的喧嘩。賓客們驚奇地循聲望去,只見屋頂之上,一名年輕女子斜倚屋簷而坐,白色長衣在陽光之下恍如天際流雲輕輕拂蕩,一臉明燦的笑容看著屋下眾賓客。
「又是妳!」坐在首位、滿面紅光的壽星韓玄齡霍地站起身來,怒目瞪視著屋頂上的女子。
「是呀,又是我。」白衣女子笑吟吟地道:「韓老爺子,今天是您老六十大壽,我也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免了,只要妳這瘟神不再出現,老夫定會長命百歲的!」韓玄齡離席走至園中央,仰首冷著臉對白衣女子道:「白風夕,妳多次強取我韓家靈藥,老夫大度不與妳理論,今日喜慶日子更不想追究,妳識相便速速離去。」
園中眾賓客聞言頓時驚詫不已。
白風夕雖是名動江湖,但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江湖識得她的人極少,卻想不到今日得見,也未想到她竟是如此年輕。更詫異的是韓老爺子口中的「強取靈藥」,想她俠名甚廣,怎會做這等事?
於是園中眾人不由紛紛離座,圍在了屋簷前。
「韓老爺子,不要這麼大的火氣嘛!要知道那些藥雖然未經你允許我就取去了,但全都是用來救人,也算替你韓家掙名積德呀,說來你還該謝謝我才是。」風夕笑意盈盈道。
「妳……還要強詞奪理!」韓玄齡怒聲道。
此代的韓家家主生性愛財,這白風夕卻常常分文不付地偷取那些千金難求的靈藥。偏她武藝高強,在韓家來去自如,便是韓玄齡請的一些江湖朋友也全敗在她手下,因此此刻韓玄齡看著屋簷上笑語盈盈的人,恨不得將眼前嬉笑之人揪下來狠揍一頓,方解心頭之恨。
「唉,韓老爺子,誰叫你家的藥這般的討人喜歡呢?偏你藥錢太貴,我又太窮,所以只好來個不問自取了。要不然你把藥方抄一份給我,我自己去配也行啊!這樣你也就再不用見到我了,自然也就不用每回都發這麼大火了,火氣太旺對身體不好呀。」風夕完全無視韓玄齡那氣得通紅的臉色,自顧說道。
「老夫活到如今,還從未見過妳這般厚顏無恥的人!」韓玄齡不屑地冷喝一聲:「白風夕,老夫警告妳,趕快離去,且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韓家,否則休怪老夫對妳不客氣了!」
「那怎麼行?」風夕足尖一點,自屋頂上飛下,彷彿白蝶翩飛,曼妙輕盈地落在韓玄齡跟前。
韓玄齡一見她飛下,便不由自主後退幾步。
風夕完全不以為意,搓了搓手,滿臉嬉笑地看著韓玄齡道:「我這次來就是想跟你再取點藥,沒想到你正在大擺宴席。我也有一天一夜沒進食了,所以我決定也給你拜拜壽,順便吃一頓飯再走。」
說完,她徑直往靠近的一桌走去,一路還對各賓客點頭微笑,彷彿她只是一位遲到的受邀來賓罷了。而那些賓客看著這樣一個眉眼清俊笑意如風的女子,竟都不由自主退開一步,給她讓開道來。
而那邊,韓玄齡卻已是氣得一張紅臉變青臉:「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去!」
他話音剛落,便跳出兩名身材高大、四肢粗壯的漢子,雄赳赳凶狠狠地走向風夕,鐵臂一伸,像老鷹捉小雞般直往她頭頂抓去。
剛落座的風夕卻似毫無感覺般,一手抄起一壺美酒,一手隨意揮揮衣袖,然後眾人便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名孔武有力的大漢如兩根木樁般被掃出老遠。
「呀,好酒!」
砰!砰!
風夕讚嘆聲裡夾著兩名大漢摔落在地的巨響。
眾人看著還未能回過神來,那邊風夕已是右手一伸,抓了一隻豬蹄在手,張口一咬便是一大塊,一邊大嚼一邊點頭:「唔……唔……這五香蹄夠香……這廚子的手藝不錯。」
眾人看著不由都咽了咽口水,暗想那麼小的一張嘴怎麼就能一口咬下那麼大一塊來?這人真是那俠名傳天下的白風夕嗎?
風夕一邊吃一邊招呼著眾人:「各位,繼續喝酒吃菜呀!韓老爺子這般豐盛的壽宴,吃了這次可就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了。」
「妳幹嘛咒我爹爹?」忽地一個約莫十歲的錦衣男童跳了出來,指著風夕叫道。
「呃?」風夕右手豬蹄左手雞腿,口裡亦是滿嘴的肉,儘管努力要口齒清楚,無奈聲音依舊含含糊糊:「小……弟弟……我……有咒……你爹嗎?我……怎麼……不知道?」
「妳就咒我爹爹說沒有下一次了!」男童怒氣衝衝地道。
風夕努力咽下口裡的肉,然後走到少年面前,俯下身道:「小弟弟,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咒你爹不能有下一次壽宴,而是說依你爹這種小氣的性格,下次肯定捨不得再花錢請這麼多人吃飯了。」說完了她一雙油手順道拍了拍男童的腦袋。
男童左閃右躲,卻怎麼也避不開那雙油手,最後無可奈何地被拍個正著,只覺額頂一片油膩膩的,頓時又叫道:「妳手髒死了!」
「樸兒,你退下。」韓玄齡大步上前將男童拉開護在身後。
「爹爹,這女人著實可惡,弄髒了孩兒的臉。」男童──韓玄齡的幼子韓樸,抬袖擦拭著額頭。
「你下去洗把臉。」韓玄齡示意僕人將小公子領下去,然後轉頭盯住風夕:「白風夕,論武藝我韓玄齡確非妳之對手,只是今日妳休想再為所欲為!」
「哦?」風夕頭一偏掃視著園中賓客:「這話倒也不假,今日你家能手眾多嘛。」
「你知道就好。」韓玄齡哼了一聲。
風夕看了一圈,轉回頭,依舊是笑瞇瞇的,絲毫未見緊張之色:「韓老頭,我有個朋友受的傷頗重,急需你家紫府散及佛心丹救命,你就再送我兩瓶吧!反正你家多的是,也省得我動手搶,掃大家的興啦。」口氣悠閒,恍若向老友借杓鹽一般簡單。
韓玄齡未及開口,卻已有人打抱不平了。
「白風夕,韓老英雄對妳已十分容忍,識趣的就趕快走,否則這裡這麼多英雄,一人一拳就夠妳受的了!」一人跳出來喝道,五短身材,乾瘦卻顯得精悍,一雙三角眼滴溜溜地轉。
「我想走呀,但是韓老頭得先給我藥嘛。」風夕一擺手狀若無奈地道。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人不屑地哼了聲,然後轉頭望向韓玄齡:「韓老英雄,今天你大壽之日,且一旁歇息,待我魏安替你教訓教訓她!」說著一轉身,便迅速走向風夕,雙手成爪,直襲她雙目。
這魏安見風夕如此年輕,想來功力也不會高到哪兒去,之所以有那麼高的名聲,說不定是武林中人誇大了,因此便想仗著自己功力已有八成火候,出手制服她。若在此處打敗了白風夕,既可揚名天下,又可討韓玄齡的歡心以便討得靈藥,此乃一舉兩得之事。
「呀!原來是鷹爪門的高手,果然厲害。」風夕口中一聲叫嚷,但神態間並不見絲毫緊張,身形看似隨意一轉,眨眼便避開了襲向雙目的鐵爪,然後右袖一揮,直纏向魏安雙腕。
魏安手一縮避過,想著若能一招得手更顯威風,頓時右手變招,蓄滿真力直抓向風夕左肩,打算著這一抓必要卸掉她一條臂膀。
「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如此出手也太狠了點吧?」風夕聞得風聲,眼眸微瞇,身形不退反而迎上。魏安鷹爪便落在她左肩上,魏安一見得手心中乍喜,可隨即又是一驚,一抓之下恍若抓在一堆棉花上,毫不著力,而風夕右手不知何時竟搭在了他右手之上,頓時右手再也使不出力道。
哢嚓一聲,緊接著響起魏安的慘嚎:「啊!」然後眾人只見風夕飄身後退,魏安跪倒於地,左手捧著無力垂下的右腕,滿臉痛楚之色。
一招之下,魏安的腕骨給風夕生生折斷!
園中賓客有的膽寒畏懼,有的卻是義憤填膺。
「你這婆娘也太狠了!」
隨著這一聲,已有數人不約而同向風夕襲去,手中兵器寒光閃閃,直刺要害。這些人有的是打抱不平,有的則是魏安的朋友,見他慘遭斷腕,不由出手為他報仇,還有的則是純粹看風夕的狂妄不順眼,更有的則是想試試這白風夕是否真如傳言中那麼厲害,當然也不乏仗著人多湊熱鬧的。一時間園中人影紛飛,桌椅砰砰,刀鳴劍擊,打得好不熱鬧。
而風夕依然是滿面笑容,意態從容。左手一揮,便打在某人臉上,右手一拍,便擊在某人肩上,腿一伸,便有人飛出圈外,腳一勾,便有人跌倒於地,時不時還能聽到她清脆的調笑聲。
「呀,你這一拳太慢了!」
「笨呀,你這一掌若從左邊攻來,說不定我就被打中了。」
「蠢材!我說什麼你就真做什麼呀?」
「這位大哥,你的腳好臭哦,拜託,別伸出來!」
「呀,兄弟,你手臂上的毛太多,怪嚇人的,我給你拔掉些!」
戲謔之中夾著一些人的痛呼聲、碗盤摔碎聲、桌椅斷裂聲……不過片刻,園中已是一片狼藉,而最狼狽的卻是那些圍攻風夕的眾英豪們,明明人數眾多,明明都是一方高手,可此刻……人群中只見風夕穿來走去,揮灑自如,不時拍這人一掌,抓那人一把,或扯扯這人衣領,揩揩那人腦門……這些江湖豪傑們在她手下如被戲的猴兒,怎麼折騰也無法翻出她的掌心。
「好了,我手上的油全給擦乾淨了,不跟你們玩了。」
話音才落,一道白綾飛出,若矯龍遊空,頓時只聽撲通撲通聲響,那些人便一個個被掃翻在地。
待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後,風夕白綾回袖,輕鬆地拍拍手:「韓老頭,你請的這些英雄也不怎麼樣嘛,只夠給我擦手呀。」
「白風夕,妳──妳──」韓玄齡指著風夕說不出話來。看著這些來為他賀壽的各方英豪,此時一個個鼻青臉腫地倒在地上,再不復威風,只不過是因為風夕要在他們身上擦去手上的油漬而已,一想至此,便氣得胸膛悶痛。
「韓老頭,別太生氣,我出手也不重啦。」風夕依舊是那笑瞇瞇不甚在意的神情:「誰叫他們想以多取勝嘛,說來我這也算手下留情了,他們都只受了一點點皮外傷,休息個三五天就全好了。」
「白風夕!」韓玄齡此時已顧不得體面吼叫起來,咬牙切齒地看著風夕:「老夫好好的壽宴全給妳搗亂了,妳叫老夫不要生氣?魏安的手都給妳折斷了,這還叫出手不重?老夫的客人全被妳打傷了,這還叫手下留情?」
「韓老頭,這也不能怪我呀。」風夕攤攤手:「怪只怪你定下的規矩『不論貧富,求藥必付千金』,我一窮二白,哪有錢給你?你若是早把藥給我救人了,我也就不會鬧啦!所以歸根究柢,在於你太貪太小氣了。」
「妳!」韓玄齡氣得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了。
風夕卻好像看不到他的怒火,依舊淡淡閑閑道:「至於這魏安嘛……」她目光掃向還在一旁哼哼唧唧的魏安,那魏安被她眼光一掃,忽地打個冷戰,口中哼聲也停了。「阮城外涼茶亭,那老伯不過手腳稍慢了一點,沒能及時倒茶給你這『魏大英雄』喝,可也犯不著將人家一拳打得吐血吧?恃武凌人還配稱英雄嗎?我也就讓你嘗嘗這任人宰割的滋味。」
韓玄齡此時已氣得全身發抖、血氣上湧、眼冒金星了,指著風夕叫道:「好!好!好!全都是妳有理!搶藥有理!搗亂有理!打傷了人妳也有理!妳就真當這天下無人可治妳白風夕?妳白風夕就真天下無敵了?老夫今天就請個可以治妳的人出來!」
「哦?」風夕乍聽此語不但不慌,反而雙目一亮,來了興趣:「誰呀?你請了什麼大英雄來了呀?」
「去,快去後院請豐息公子出來!」韓玄齡吩咐一名僕人。
「豐息?你請了黑豐息來對付我白風夕?」風夕聽後滿臉古怪地看著韓玄齡。
「哼,怎麼?害怕了?」韓玄齡一看她那表情,只當她怕了。
「不是啊。」風夕搖搖頭,看著他的目光似乎帶著幾分同情了:「韓老頭,你是怎麼請到黑豐息的?」
「前日豐公子到阮城,蒙他不棄竟來拜訪韓某,老夫自當尊為貴客。」韓玄齡盯住風夕:「白風夕,妳有膽便別逃!」
「哈哈……我豈會逃呢?」風夕像是聽到什麼好笑至極的話一樣大笑起來,笑完後看向韓玄齡,自語一般地嘆息道:「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韓老頭,你知不知道啊?」
「哼,妳這尊瘟神老夫自問要送不難!」韓玄齡恨恨地看著風夕,若眼中怒火能殺人,風夕此刻定是被挫骨揚灰了!
「唉,連誰是瘟神都分不清,真不知你是怎麼活到今日的。」風夕搖頭輕嘆。
說話間,園門口忽走來兩個青衣少年,都是年約十四五,乾乾淨淨、清清秀秀的,而且長相一模一樣,兩人手中各拿著一個包袱。
兩少年走至園中便是一揖。
「兩位不必多禮,請問豐公子呢?」韓玄齡忙上前問道。
誰知那兩童子卻不理他,反倒是朝著風夕齊聲道:「公子在淨臉,正用第三道水,請稍等。」兩人說完便吆喝著地上的那些江湖英豪們:「你們快快起身,別擋了道,我家公子要來了。」
一邊說,兩人還動起手,那些江湖英雄有的是自己爬起來,有的是被他們推到一邊,而那些桌椅碗盤全給他們腳踢手撿,瞬間便將園中清理出一大塊空地來。
清空場地後,兩人又返身回去了,不過片刻又來了。一個搬來紅木大椅,一個搬來茶几;再打開隨身的包袱,一個拿出拂塵拂了拂椅子和茶几,一個給椅子鋪上錦墊;然後一個捧出翡翠杯,一個捧出碧玉壺;一個揭開杯蓋,一個斟上茶水,那茶水竟還是熱氣騰騰的。
兩人的動作都十分敏捷靈巧,頃刻間便完成,做好這些後,他們便返身回去了,再過片刻他們又來了,卻是一路鋪下了紅色錦毯,一直鋪到紅木大椅下。等他們弄完一切後,便一左一右靜立於椅前。
在他們做這些時,眾英豪包括韓玄齡在內,全是傻呆呆的不明所以,風夕卻是早早找了張椅子坐下,瞇眼打起盹來。
眾人又等了片刻,卻依然不見豐息出現,就連韓玄齡也很想問一聲,但一見兩侍童那肅靜的模樣,到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啊呵──」一直閉目的風夕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猛地揚聲叫道:「黑狐狸,你再不給我滾出來,我就去剝你的皮了!」
她聲音一落,便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女人,妳永遠都是這麼粗魯呀。」那聲音恍如清風徐吟,從容淡定,又恍若玉璧輕叩,矜貴優雅。
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園門口出現了一位年輕公子,髮束白玉冠,額飾墨玉月,身著黑色寬錦袍,腰圍白璧玲瓏帶,如美玉雕成的俊臉上帶著一抹雍容而閒適的淺笑,就這麼意態悠閒地足踏紅雲而來。
眾人看著這公子,不約而同地想著,這樣的人應該是從那白玉為階,碧玉為瓦,珊瑚為壁,水晶作簾的蕊珠宮走出來才是。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是那名動天下的黑豐息,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是那天下四大公子中最雅的豐息公子。不似那位……不約而同地又轉頭看向風夕。可一看那人白衣烏髮,素面清眸,若碧空流雲之隨性無拘,忽又覺得這樣的白風夕也是獨一無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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